结果他被哲学系录取了。当时他觉得很遗憾,因为“大门”进对了★★,“小门”却走错了。在大学本科的前两年,他的主要努力仍然是在阅读文学作品和撰写小说上。然而,在阅读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和阿里斯托芬作品的时候,他对古希腊哲学的兴趣与日俱增。
他涉猎广泛,从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的作品★★★,再到莎士比亚的悲剧和莫里哀的喜剧等等,从薄伽丘★★★、塞万提斯、但丁、歌德、席勒的作品到普希金、莱蒙托夫、托尔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等俄罗斯作家的作品,从司汤达★、梅里美、小仲马、大仲马、莫泊桑的作品一直到勃朗特姐妹★、白朗宁等人的作品,从德莱赛、马克·吐温到卡夫卡★★★、加缪★、萨特等人的作品。
蒋昌建回忆,最初参与选拔时★★,评委们大多言辞犀利,不留情面,而俞吾金则在角落里观察,少有言语。直到选拔后期,选手初步选定★★,他才知道俞吾金将成为领队和教练。
郝鹏说,俞吾金把学生的事情记得像日历本一样,他念研究生时同时在校办工作,琐事缠身,俞老师则常嘱咐他“先在脑子里有学术规划,否则会像珠子串不成线一样”。 尽管郝鹏之后并没有走上学术之路★★★,俞吾金仍然尊重并鼓励他★★★,“人各有志,让学生把路走好就是为人师的成功”。他参加工作后,跟一位师从俞老师的学姐成为同事★★★,“有次遇到俞老师,他还让我叮咛学姐多用心写博士论文。”
多位俞老师的学生也告诉澎湃新闻,俞吾金上课时不轻易使用模糊的概念,重视哲学原著的阅读★★,指导学生一丝不苟。
面对第一次参赛的选手,同样也是第一次执导的俞吾金不急不躁、循循善诱,帮他们扫除知识盲区,而俞吾金常常指出一些常识悖论,这也让选手们感受到了思辨的乐趣★★。
★★“有次我跟他说,我们一起吃饭吧。他马上应,难道不吃菜★?我们就都笑了。★★”现年63岁的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陈卫平教授回忆跟俞吾金30多年的交往★★,他认为俞吾金是一个难得的把理性和激情统一起来的人★,常会开掘人们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东西★★★。“比如马克思哲学有学界公认的三个来源★★★,而俞吾金就质疑,应该有第四个来源……”
而同样陪夜的复旦大学哲学系08级学生阮凯则说,★“常常在深夜里听到俞老师念念有词★,比如有次听到是康德的语句★★,他几乎把学术当做生命。★”
陈卫平曾撰文指出俞吾金文章中中国哲学方面的纰漏★,俞吾金主动给他打电话虚心求教。两个多月后★★,俞吾金又致电同他讨论当时正研读的关于王阳明的观点。“我是研究中国哲学的,而他是主要研究西方哲学的★★★,他提出的关于王阳明的问题我也未曾考虑过★★★。★”陈卫平说,“他提出的问题比他论证的东西更有价值。★”
一方面★,虽然他喜欢读哲学著作★,但由于哲学与政治的关系过于紧密,他在“文革”初期时因为在言谈中表示不同意的★“顶峰论★★★”而在光明中学被工作组内定为“现行反革命”,这大大挫伤了他学习哲学的热情★★★;另一方面★★★,他在公司宣传部门工作时★★★,结交了一些朋友★★,他们都喜欢文学创作,这也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他,所以把中文系作为第二志愿。
郁建兴说★,★★★“老师待我★,既有仁者的叮咛★★,有要求有批评,也有智者的放手,有宽容有等待★★。老师于我,是大学者★★★,大智者,大丈夫,加上个头魁伟,风度翩翩,在他面前,我始终仰视他。去年他来杭州,我与俊昌、立旭三人诱他抽了一根烟,让我们开心说笑了几日。”
复旦光华楼的26楼,俞吾金曾经的办公室,已被设成灵堂,陆续有学生前来悼念★★★。
★“俞吾金推荐人才,没有门第之见,★★★”陈卫平说自己还在上海师范大学任教时,俞吾金曾给他推荐学生,他事后才发现,这位学生并不是俞吾金的学生。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郁振华教授评价★,俞老师上课风格是温雅中不失锋芒,有君子之风,常常能指出人们习语中未经审视的错误★。
跟学生出去吃饭,从来都是俞老师买单。有次钟锦提前买了单,俞老师就表现出不快,“他说学生还没工作,怎么能买单,最后让就师母把钱还给我★★。”
1986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著作《思考与超越:哲学对话录》★,其中运用了许多文学上的典故,而这些典故大都出自他当时做的札记。这本书第一版印了好几万册,当时被《书讯报》评为理论著作中的第一畅销书,还获得1986年度全国图书评比“金钥匙奖”。
蒋昌建回忆,选手们会在比赛中偷看俞吾金的表情★★,而他眼神里表现出的沉稳★、坚定、期许、自信几乎如定海神针一般让选手从容应战。
对俞吾金的追忆,绕不开当年那场“狮城舌战★”。 现为复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的蒋昌建告诉澎湃新闻,在参赛之前他未曾料及含蓄儒雅的俞吾金老师身上有着辩论的锋芒★。
他同哲学的渊源始于高中,他当时就读的上海市光明中学偏向文科★★,他于是萌发了对哲学的兴趣,他那时在福州路旧书店买了不少哲学书籍★★★,似懂非懂地阅读,那时就曾读过李致远先生的《马克思的学习方法》,对哲学颇感兴趣★★。
复旦大学哲学系97级学生郝鹏最遗憾的是,从俞老师7月动手术后昏迷跟师兄弟们轮流陪夜,老师虽偶有短暂清醒,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钟锦师从俞吾金后学习马克思哲学方向,“但俞老师鼓励我要先打好德国古典哲学的基础,它就像通往马克思哲学的入口,学通了才能了解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必然性。”
在1966年高中毕业后★,他本打算考医科大学,以尽早在经济上独立,为父母分忧解难,但当年“文革★★★”爆发★★,他于是在1968年被分配到上海电力建设公司工作,做安装工人。先到四川渡口攀枝花参加当地发电厂建设,一年以后又回上海。后来又相继参加了高桥热电厂、江苏的望亭发电站和金山发电站等电力工程的建设★★。他在上海电力建设公司先后工作了10年,前5★★、6年是在一线当安装工人,后来因为俞吾金的文学功底比较好★★★,喜欢写作★★,就被调到宣传部门搞宣传工作。高考招生制度恢复后的1977年,他才考入了复旦大学哲学系。
数年来,俞吾金坚持每个学期为复旦的本科生开课:一门是《哲学导论》★★,另一门是康德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精读》。
李卜克内西在谈到马克思的渊博知识时指出★★★,马克思就像一艘升火待发的军舰,接到指令后可以驶向任何一个海域。而俞吾金之后的命运也同这艘升火待发的军舰一般,驶向更广阔的哲学海域★★★,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的行驶方向。
作为国内哲学学界知名的扛旗人★★★,1948年出生的俞吾金曾笑称自己是★“66年的高中生★★,77年的大学生★”★★★。中间横断的“文革”时期,他则做过安装工人、工厂宣传文员。
而后在上海电力建设公司做工人时,20出头的俞吾金有一次右手工伤★★★,在家休息了4个月,当时他在离家很近的上海图书馆通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还作了许多笔记★★★,非常佩服马克思百科全书般的知识积累。
俞吾金曾说,“当时读书,很像一个饿坏了的人,抓住什么就读什么;见到同学或朋友手中的好书★★,一定要借过来读掉,并做了很多札记★。”
俞吾金的同学事后回忆说★★★,中学时他就比较有哲学天赋,思维中有哲学的味道,因为在平时交谈中,往往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没看到的★、讲不出来的道理。
后来★,几位选手们开玩笑时说,俞吾金老师是最早的“大数据运用者★”★★,因为他的知识储备几乎让四位选手叹为观止★★。“准备辩论赛时需要大量知识积累而时间又有限,他会告诉你一个思想家的观点★★,然后告诉你另一个时代有位思想家与他产生异议,争议点在哪里★★★,有些思想知识★★★,他可以具体到哪家出版社第几版第几页……”
1995年★★,郁建兴在上海师范大学一个会议上结识了俞吾金老师★★,“他竟然注意到我发表的一篇文章★,在得知我只是硕士毕业后,他竟然不开会了,直接带我去复旦办理博士生入学手续★★。★★★”
在本科一年级时他仍旧坚持写小说,有的时候写出来就钉在墙报上供大家阅读。不过,到了大二和大三的时候他开始把精力主要集中在哲学方面了★★,人生最快意的事莫过于阅读写得精彩的文学作品★。
31日早上八点半★,还在医院忙前忙后的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吴晓明,向记者痛惜俞教授的离世之后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复旦大学英语专业2012级的学生华沁欣说,俞老师提及★“动物园★★★” 这个概念,他认为人作为一种动物事实上也应该成为动物园里展示的一个品种,俞老师还提及在国外确实有人自愿被关进动物园的橱窗、笼子被展示。★★★“我想他想强调的是让我们从习惯性的误用和误解中有所觉醒,养成一种思维方式★。★★★”
澎湃新闻()采访了他的学生★★、同事★、同学,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说他是一位睿智、温雅的学者。澎湃新闻记者也试图从他们讲述的细节中拼凑出一个真实的俞吾金。
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成为首批报考的学生,当时他在表格上填了四个志愿★★:复旦大学新闻系★★、中文系★、哲学系和历史系,并在附注栏里写道:“除了复旦大学这四个系,其他学校、其他系一概不去★★★。”
他在上海电力建设公司做了5年工人后★★★,被抽调到公司的宣传部门工作★★★,有机会阅读更多的哲学著作,从而进一步引发了他对哲学的兴趣。
2003年★,俞吾金痛失爱女★★★。“这是一个痛彻心肺的日子★。很长时间★,我无法进行思考★,处于自责状态……”如今,更多的学生享受着俞吾金导师加慈父般的关爱,而学术更如同他的另一个“女儿”。这段无法抹去的经历,让俞吾金在60岁时写下未全部发表的《耳顺之年话人生》一文★,文中回忆了自己五六岁落井溺水的情景★★★,★★“我在水中挣扎了一会,终于抓住了井壁上的石块,使自己的上半身浮出了水面。我开始高声喊救命……”姐姐碰巧走出门听到深井处的隐约呼叫声★。生与死的体验,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成了在俞吾金生命里独特的体验★★。
“我当时又高兴又恐惧。★”蒋昌建说,一方面能同如雷贯耳的名家近距离接触★★★,另一方面担心在学富五车的老师面前自己的弱点一览无遗。
1993年8月,在新加坡首届国际华语大专辩论赛上★★★,复旦大学队4名辩手姜丰★★、季翔、严嘉★、蒋昌建亮相★★,舌战群儒★★,连克三城★,举世轰动。这4名复旦青年成为当时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至今仍是★★★“70后”★、★“80后”一段共同的青春记忆。俞吾金是当年这场★★★“狮城舌战”的教练兼领队,参与了复旦辩论“梦之队★★”的召集★★★、训练和比赛的整个过程。
另一位学生则举例说★,★★“有一次,俞老师写了一句话‘张三是李四的粉丝’,问我们:这句话对不对?大家面面相觑。俞老师解释道:英语单词‘fan’的复数是‘fans’★,而汉语中的★★★‘粉丝’正是‘fans’的谐音,张三在人称上却是单数。因此不能说‘张三是李四的粉丝’,而应该说‘张三是李四的粉’,或者 ‘张三是李四的粉丝之一★★’。随后★★★,俞老师又从哲学角度说: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过★★★‘熟知非真知★★’。也就是说,你熟悉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你线岁出头的华师大哲学系教授钟锦曾是俞吾金的博士生,他说★★★,俞吾金会在治学上严格要求自己的学生,不讲情面,在生活中就极为体贴温和。
“如今,只有冰冷的★★★、黑色的讣告,俞老师睿智的话语,尖锐的批评,温暖的情怀,偶尔迎合学生的狡黠★★,都在这黑色现实前定格。”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教授郁建兴今晨写道,“那个人们去了就不再回来的世界里,有光★★★,有温暖,俞老师在那里与康德★★★、黑格尔、马克思,与孔孟老庄论辩、交游。世上已无俞老师,他去了天堂。”
对这句有些★★“任性”的附注,俞吾金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因为那时他在公司的宣传部门工作,具体任务是采写新闻报道和摄影★。而且父亲又正好在中国照相馆工作★★★,这让他熟悉了暗房冲洗照片的技术。就工作的性质来说,与新闻系学的课程最接近★;就当时他的兴趣而言,对文学的兴趣压倒了对哲学的兴趣★★★。